后来我的生活还算理想。

尺素书

*古风AU。魏将军x顾南衣。
*瞎编了很多。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典故。莫深究。
*赠 @皮皮莲不加糖 。咬文嚼字的产物。莲老师生日快乐永远开心!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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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有双鲤鱼,遗我尺素书。
  
 
 
 
青山四围,江涵秋影,西风愁起绿波间,纵一苇于天地,敛湖光山色归眼底。
 
白发老翁披蓑戴笠,裤腿半挽,齐膝高的小火炉上坐着口一尺见方的铁锅,白汽沿着缝隙涌出,一股子水产的腥味儿。船家女儿性情温和,柳叶眉弯弯两撇,露着半截玉臂,自舱底取出自家酿的黄酒,麻杆结网相缠,呈与船上另一头或站或坐的三位客人。
 
她偷眼去望那唯一一位抱剑而立的公子,天水之青,帷帽掩面,微风轻拂拨开半寸薄纱,泄出一线摄人容光,有如仙人,将江南山水间所有的灵气皆披戴于身,通身绝世风华。她不争气地双颊飞红,旋身,险些碰翻父亲手中堆着十余只蟹的白瓷盘,讶然惊叫出声,下意识倒退,没留神绊着自个儿的裙摆,又是险伶伶的一个踉跄。
 
“姑娘小心。”背心突地抵上一只手,位置掌握得极有分寸,不会显得失了礼数、唐突佳人。男人一触即收,转手去接现网现煮的螃蟹,玄色衣襟下摆的祥云暗纹随动作流转,身上毫无赘饰,只在腰间系了块蝠形玉佩,昭示他显达的身份。
 
老翁以眼神示意女儿退下,嗓音浑浊:“乡人鄙食,贵人莫嫌。”
 
“多谢款待。”男人微微欠身,架子全无,唇边梨涡深邃。他将瓷盘搁在简朴的小木桌上,示意桌边已经开始捋袖管的青年:“吃吧,嘉尔少爷。”
 
江南巨贾王氏一族,富可敌国,家中行末的小少爷王嘉尔自幼便随父兄走南闯北,甚至渡洋去高丽待过几年。至今官话说得不伦不类,时常无意识地语出惊人。他拽了拽玄衣男子的袍袖,神神秘秘地要他附耳过来,问他:“大勋哥,那边那位仙人不一道来吃吗?”
 
“什么仙人。”
 
魏钟曙,字大勋,现江南水军提督。他听了这话,又好气又好笑,敲了一下王嘉尔的脑袋:“南衣跟咱一样,两只眼睛一个鼻子,都是活生生的人——况且你能不能小点儿声,人是不世出的大侠,你刚念叨了啥他听得一清二楚,换个性子爽朗的来笑不死你。”
 
“南衣,坐过来。”魏钟曙冲仍立于船头的顾南衣伸出手,手腕一翻抖开一套齐全的吃蟹家什,“给你拆蟹吃。”
 
 
 
 
魏钟曙说给顾南衣拆蟹就是真的拆蟹,神情专注,手指翻飞,王嘉尔渐渐松懈心神,盯着魏钟曙熟练的手势发呆,想着大概自己这位将军哥哥终于转性,不似以往那么抠门,是正儿八经来找他吃蟹的。这么一想通他便开心了,筷子一搁,兴高采烈抓过一只蟹,可没成想魏钟曙前一句还是“我听说真正的吃蟹高手吃完一只蟹后还能拼回整只”,下一句便话锋急转,说“南衣你那令牌到时候掏出来让嘉尔看看”。王嘉尔定了定骇得巨震的心神,提溜着一条蟹腿,对顾南衣双手奉上的令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。
 
读万卷书行万里路,他去的地方多了,没能成经天纬地的大学者,但也不落俗套,见识得多了眼睛自然比旁人刁钻毒辣些,加之族内众人也多喜古玩,耳濡目染地练就了江南这带有名的一双“断代”眼——只消看一眼,即能断定朝代的意思。只是王家有钱,砸一座金山在王嘉尔面前,小少爷照样眼皮都懒得掀一下,声名远扬,却迄今也只给几个相熟的朋友和与家里生意相关的几位前辈鉴过,那些乌七八糟的坊间逸闻多半是编的,厉害则是真的厉害。
 
最出名的一桩真事儿,得益于魏钟曙。
 
将军原本不在江南任职,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,马背才是他的归宿,乍一来到江南,坐船先晕了好几个时辰,人生第一回丧权辱国坐进了轿子。王嘉尔几年前去过湘地,与魏钟曙是故交,是以将军第二天缓过来,问他,愿不愿意替他鉴几件古器时,对朋友一向两肋插刀的王嘉尔二话不说就点头了。魏钟曙就把实际上还没整明白事情的王嘉尔往轿子里一塞,拐去了包庇同僚、睁眼说瞎话江南巡按史的案前,码出一排古玩,让王嘉尔辨。王嘉尔有事说事,盯了会儿,朗声道,摆在这儿的几个,能抵寻常人家两年的收成。他本就腰骨硬,又有魏钟曙撑腰,收了常在朋友面前耍的直眉楞眼的气儿,芝兰玉树,对着上头神色不豫的官员一拱手,说:“您要是不信,我们王家替您去把全州的鉴赏大家请来,我就在这儿等着。”
 
昔日字字铿锵的青年,此时此刻无语凝噎,他摆了摆自个儿沾满了腥气的手,表示不能接,怕脏了您的宝物。王嘉尔算是明白了,面前这位仙人与其说是冷,不如说是呆,人情世故七窍通了八窍。
 
一窍不通。
 
顾南衣把一句话掐头去尾听了个囫囵,没明白魏钟曙的场面意思,王嘉尔和那双剔透的眼对视片刻,落荒而逃,哀怨地看向魏钟曙。设局诱他上套的水军提督老神在在,小银剪将蟹腿断成三截,取过长签,推出一条弹嫩的蟹肉,落尽青花瓷碟中。他举起壳薄色亮的空管,闭上左眼,窥见天边流云。
 
“南衣。”他终于开口了。顾南衣收回投射在王嘉尔脸上的坚定目光,转回来看魏钟曙。男人把满满一碟蟹肉推至他面前,“先吃。我在,他跑不了的。”
   
王嘉尔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了。
 
他边吮蟹膏边打量顾南衣。仙人早已摘下了帷帽,置于膝上,背对船舱而坐,横竖看不出年龄。青丝高挽,在脑后捆为一束,并未梳髻加冠,不似本朝男子的惯常打扮。他举着竹箸,也不见动作多快,云淡风轻地消去了半碟蟹肉。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,王嘉尔越看越神,顾南衣的面无表情是不会让人觉得他心中不快的。
 
因为他眉眼是清灵的。
 
“八条。”仙人突然开口,把做贼心虚的王嘉尔吓了个大马趴,这还是王少爷听的顾南衣说的第一句话,相当恭敬地支棱起耳朵,倾听仙人玉音。顾南衣嗓音低沉,鼻音有点儿重,咬字清晰,像是在收敛着不知哪儿的口音。他字正腔圆地同魏钟曙讲:“很满意。”
 
没头没尾,王嘉尔看着魏钟曙扬起的嘴角,一头雾水。
 
 
 
 
“不用看了。”王嘉尔抖抖衣衫下摆,凝视立于对岸柳枝下的天水之青,“我刚大致刮过一眼了,太有特色,用不着多鉴别。只是毕竟吃饭呢,好歹要把这顿饭称心如意地吃完。”
 
“星屑玄铁。这东西太金贵,能用的非富即贵,而且长得黑黢黢一个,识货的也不多。仙人是把它双手摊开递给我看的,那个形制那个雕工那个技法,往上推七八百年都不会嫌多。”王嘉尔神情严肃,“大勋哥,我对衣饰这块不熟,但仙人那模样,当世哪个与他相似?仙人嘛,可能真的是仙人。”
 
“你是说他可能不是这个...时代的?”魏钟曙接受的速度远比王嘉尔想得快,小少爷惊诧地看他一眼:“我还什么都没说明白呢!”
 
“扶桑西向,有一无名之岛,人迹罕至,草木稀疏,岛礁众多,渔民不敢近。其间常有奇装异服之人游荡出没,问其年岁,不知;问其来往,不知;问其何归,不知。逃生者返乡,语其乡人曰:'似是西天极乐,又似异世孤魂。'”王嘉尔背了段闲书上的文段给魏钟曙听,说这些事其实也不稀奇啦,而且仙人估计自己也没什么感觉,稀里糊涂就掉了过来,“你不是告诉我说是在山沟里捡到仙人的吗,说不定是坠崖呢。”
 
他身上糅杂了大江南北的习性风气,学不会拐弯抹角,魏钟曙已经习惯他的口无遮拦了。将军觑见挂着王氏铭文的马车施施行来,让王嘉尔赶快过去。
 
“我哪里是真好奇他是从哪儿来的。”他轻声说,“只是怕他像来得时候一般突兀,没声没息地又不见了。”
 
 
 
 
魏钟曙受伤了。
 
蒙面死士当街行刺,水军提督未免伤及无辜,不避不让,生生挨了一剑,反手将人制住,鲜血染红了半身官袍,就近找了家医馆包扎,脸色惨白还有闲心逗趣小郎中,叫他手别抖。那一剑砍在肩头,深可见骨,魏钟曙只在药粉撒上来时痛嘶出声,捏着桌角的手霎时收紧,骨节爆出。“其实也没那么痛。”魏将军第二回落魄地倚进轿子里后,隔着帘子同刚提拔上来的副官讲,“战场上更痛,痛还没人能给你治,只能熬着。”
 
“那您怎么退了?”副官是很崇敬魏钟曙的,少年将才战无不胜,这是每个为兵为将者的梦想。
 
魏钟曙没说话。他隔着偶尔被风吹起的帘子看向策马行于轿侧的副官,他还很年轻,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尚思为国戍轮台,还没有在黑暗的污泥里滚过一遭,还没有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。
 
“以后你就会懂的。”将军故作轻松地说,他重新起了个话头,“若是此刻边境烽火起,叫你赶赴前线,你去不去?”
 
“......去。”副官踟蹰片刻,作出一个肯定的回答,“末将还没有成家,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家中老母。家母自幼教导末将,应常思奋不顾身,保家卫国,我以我血荐轩辕。”
 
魏钟曙失笑。他声音放缓,始终对最初的问题避而不谈,说那要坚持啊。
 
将军没能瞒多久,哪怕换了件衣服也瞒不过,一进府门就被乖乖待在府里的顾南衣抓住了,小呆子凑近他闻了闻,皱起脸:“血。”
 
顾南衣眉头锁死,立在床边,盯着府上的郎中揭开魏钟曙肩上的纱布,牵连起几块血肉,魏钟曙痛得整个人都在抖,偏偏死要面子半声不哼。小呆子武功盖世,心气也高,从来只有他揍人的份,此前在凤知微身边的时候,他也尽力护人周全,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?他把剑一搁,蹲下来让魏钟曙的手搭到自己的手上。
 
“一起痛。”他说,“你,痛,掐我。”
 
魏钟曙压着难受劲儿,嗓音沙哑地让郎中停下,攥着顾南衣的手匀了会儿气,平静地说,你出去。
 
郎中懵了:“大大大大人,这才包扎到一半呢,我这为人医者哪有道理甩手不干的???”
 
“不是你。”魏钟曙撒开顾南衣的手。顾南衣的衣服袖口是偏长偏大的,总能把手背捂得严严实实,魏钟曙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灵活使剑的。小呆子方才握着他的手,两只握惯了刀剑的掌心交叠,温热地熨帖着魏钟曙因为过度失血而发凉的手。魏钟曙去瞧顾南衣清澈的眼,知道他不可能懂他的心思。
 
“南衣,你出去。”他闭上眼,“别看。我不想见你皱眉。”
 
 
 
 
熊梓淇匆匆绕过魏钟曙附庸风雅九曲十八弯的围栏,视线穿过染上秋色而变得扶疏的花叶,瞥见魏钟曙卧房门前立着个人,玉雕一般不声不响,抱着剑,呆呆地盯着廊檐下垂落的雨滴串。一场秋雨一场寒,熊梓淇紧了紧袍襟,在心里添上一条补做冬衣的行程。
 
他在魏钟曙府上来去自如惯了,抬腿便要绕过那人往里走——熊魏两家,三代交好,到了他俩这一代,熊梓淇剑走偏锋不乐意出仕为官,热衷于游历山水十天半个月不着家,衣衫褴褛地回到湘地,一兜酒壶一捞这些日子里寻得的山野美味,畅通无阻地往将军府里钻。年前魏钟曙被明升暗降到了江南,他也随着同去,说是瞧瞧江南的风景也挺有意思,竟是半分也不想在待了二十载的故土久留了。今天刚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,熊梓淇不过在山下茶馆闲坐片刻,就被灌了一耳朵提督遇刺的消息,吓得茶也不喝了,丢下一锭碎银,牵过黄毛瘦马,一路颠回提督府。
 
胸膛前突地被横过一柄剑,些微出鞘,寒芒四射。
 
执剑者正是熊梓淇不以为意的玉雕。熊梓淇此时才端端正正地看清顾南衣的脸,不甚明显地倒吸一口凉气,喃喃自语感叹一句漂亮,差点儿忘了胸口被抵着一柄杀器。剑客面如冠玉,山根上划过一道剑光,下颌微微扬起,给他一个似是倨傲似是不屑的眼神,光华内敛,长眉入鬓,再仔细看,又什么都没,瞳仁中无悲无喜。
 
“不准进。”顾南衣一个字一个字朝外蹦,举着剑的手一动不动。熊梓淇在魏府里就没被拦过,管家都懒得迎他,吩咐底下人,让熊爷自个儿玩去。熊梓淇也很老实地把魏府当自个儿家半点不客气,头回吃了闭门羹,他挠挠头,业务不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,原地转了个圈。
 
该是先通报门户。“在下熊梓淇,找魏将军,呸,不是,我找那个,那个魏提督。”熊梓淇试探着,朝顾南衣拱手。
 
顾南衣睫毛都不颤一下。
 
“那...魏钟曙?”熊梓淇左脚后撤一步,生怕因为直呼魏钟曙姓名挨揍——谁知道身前这个面无波澜的男的会不会因为他不尊不敬拔剑砍人?
 
顾南衣眼珠移了移,和熊梓淇殷切的眼神对上,另一只手抬起搭上剑柄。
 
“等等!壮士莫轻举妄动!!!”熊梓淇一跳三丈远,在细密的雨丝里急得跳脚,喊,“魏大勋!魏大勋你认不认得!”
 
这个认得。顾南衣手势顿住。半晌,收剑入鞘,摆至身侧。魏钟曙只告诉他,让他喊他大勋就行,顾南衣只认识魏大勋一个,别的谁都不认识。
 
熊梓淇踱着方步绕回檐下,天大的心急火燎也被磨平了。他歪着身子问顾南衣:“那......我能进去了?”
 
摇头。“通传。”
 
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,熊梓淇小心翼翼地指指门:“您去......?”
 
不行。顾南衣难得说了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:“大勋不准我进去。”
 
“那他说了不准我进吗?”熊梓淇终于掌握了同顾南衣说话的技巧,壮士不懂说话的技巧,不懂话里的弯弯绕绕,多套几句就理不清了。果然,顾南衣垂下眼睫,思索片刻,把魏钟曙方才的几句话在心头来回滚了两遍,只是不许他进,没说别人不行。他侧过身子。
 
“......没有。”
 
 
 
 
“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门童?我在外头练了大半天听词补句,比我从郊外一路纵马骑回这儿还累。”熊梓淇历经千辛万苦,终于得见提督容颜,魏钟曙的伤口已经被重新缠完了,男人半靠檀木床头脸色苍白,表情凝重,让郎中退出去。随后起身,拿过先前管家差人送过来的衣服,单手慢吞吞地往身上套。
 
“你省省吧。”熊梓淇看得糟心,不甚熟练地给魏钟曙套层层叠叠的“王八壳子”,“这地儿规矩忒多,官服没碰上个休沐清化的日子不得离身——你怎么回事?别人不懂你不知道你,我难道不晓得你有多大能耐,能被你轻易糊弄过去吗?说说吧,怎么回事。”他越说声音越轻,念到最后几个字,几乎不可闻察,压在喉头。
 
“自是公家的破事儿。”魏钟曙摇头,看着熊梓淇目眦欲裂冲他比“隔墙有耳”的口型的样子,竟是笑了一声,“不必防南衣。”他顿了顿,接着道,“太子不放心我,先前便明里暗里添绊子,老皇龙体染恙,朝廷已然是太子的朝廷,他要推行什么政令自是所向披靡——先是改兵制,再是擢新人,将内外大大小小十数军队依着他的心思完全整顿了一回,我的虎符成了一块只能起兵造反的废铁。你以为我为什么主动递折子说想返乡?我守不住了,梓淇,我想守的是太平盛世黎民安康,不是守红墙金瓦下的勾心斗角。”
 
“太子聪慧。我不过而立之年,够不到告老还乡一词,四肢健全,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放我走,否则满朝文武当如何看他,看他这狡兔死走狗烹的行径。于是他给了我冠冕堂皇的一纸调令,与我讲,爱卿,江南物阜民丰,想来也不算委屈你。”魏钟曙肩膀后压,穿进宽袍大袖里,因为忍痛,断句变得有些奇怪,“江南是个好地方,前朝老太师打得倭寇不敢再来犯,水师懒懒散散不成编制,最重要的是,这儿还是那位太子正妃的祖籍所在,我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监控,为求松一口气,我替她端了一个该杀之人。”
 
“我是故意伤的。我要是不伤,谁也安不了心。我得骗太多只眼睛了。”魏钟曙握住腰侧的玉佩,又让熊梓淇替他解下来,放在眼前观赏。上好的和田玉,所镂刻的纹路是一个篆书的“魏”字,见此物如见本人。
 
“也想到了,一帮子文臣,终究只能跟着太子耍耍嘴皮子了。”熊梓淇撇嘴,离经叛道无所顾忌。他替魏钟曙套好衣服,突然问他:“外头那个,咋回事儿?”
 
“你什么意思?” 
 
“你说我啥意思就啥意思呗。”熊梓淇往凳子里一靠,倒了杯茶一饮而尽,捏着花形糕点,“一个月前那侠客还跟你、跟我毫无关系呢,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,怎么现如今连字都叫上了,还会来给你看门?”
  
“别胡说。” 魏钟曙提起顾南衣便又开始笑了,很舒心的笑,犹如日光穿透阴霾,映照在碧波青山之上,“一个月前,你走之后我去了趟望山,见当初太子身边的一位谋士,听他分析了不少利弊。为掩人耳目,我特意绕行后山,这才捡到了南衣。”
 
“不过我确实是对他有非分之想的。”魏钟曙坦荡地说,拉开门,把目瞪口呆的熊梓淇留在身后。
 
小呆子刚醒,第一件事便是抄过枕边的剑,等在门旁,魏钟曙一进门就被他拿剑鞘压着,薄利锋刃距咽喉不过三寸。“谁?”他这么问。
 
“救你的人。”魏钟曙弯起笑眼,瞧着这个自己一眼便喜欢上的人,“魏大勋。”
 
 
 
 
自那日行刺后,日子太平了不少,水军提督说白了就是个闲职虚名,魏钟曙得闲就会坐在官署里,教顾南衣识字。小呆子不傻,识字儿,只是他那儿的字形笔画与当今有些出入,不乐意坐在那儿学一整日,时不时找他比武切磋。魏钟曙在琅琊榜上的排名是真刀真枪比出来的,极有分寸地赢顾南衣一两招,怕压过头让小呆子不高兴。
 
......可惜顾南衣恐怕终其一生都学不会闻弦歌知其雅意,愈挫愈勇,眼睛亮若辰星,直接把魏钟曙晨起后的第一件事儿改成了比试。
 
“你,厉害。”顾南衣这么说,“我,打不过。所以,比试。”
 
魏钟曙拱手,无可奈何,在后院辟出演武场,每天和顾南衣打一架,偶尔指点两句。小呆子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呆,翩若惊鸿,三尺青锋使得行云流水赏心悦目,听魏钟曙讲解方才那招那式当如何拆的时候神情专注,剑鞘拄在地上,往往等男人话音一落,复又抬起手,说要再来。
 
顾南衣因为打架输了不少东西。
 
用他自个儿的几个不如何达意的词拼在一块儿,意思就是,不穿冬袄,寒冬腊月也不穿,成天跟一杆瘦竹似的。魏钟曙问他原因,顾南衣憋出干巴巴的两个字,“练功。”魏钟曙气极反笑,骂他:“我看你是在修神仙。”
 
今天不打了。魏钟曙按住顾南衣的剑:“除夕还打?”
 
得打。顾南衣退让一步:“昨天那招,再来一次。”他怕魏钟曙不答应,追了一句,“输,穿。”
 
结局自然是打输了,顾南衣又不是真的神仙,哪能日进千里。他最终被塞进了一件天青的对襟棉袍里,团圆锦绣,金线滚边,腰带上是一只扶摇直上的仙鹤,兔毛领口围衬,脸愈发得小。
 
“你去年这时候在干嘛。”满足了顾南衣的心愿也顺了自己的心,魏钟曙领着他往堂屋走,拽着一抹天水之青,听身后半晌无声,他反应过来,“忘了?还是没什么值得记住的?”
 
“不想说便别说了。”魏钟曙将帷帽罩到他头上,“晚上带你去放河灯。”
 
提督府的管家与先前将军府的管家是同一人,旁的僮仆杂役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洗更换,揪出两只虫子,被魏钟曙客客气气地送回老巢。暮色浮起在苍茫的云里,魏钟曙和顾南衣头碰头吃了两碗他亲自下厨做的面,在顾南衣还埋首吃他的八块五花肉之时,吩咐老管家,安排几桌年夜饭,府里下人乐意地就留下来,热热闹闹地守过旧岁。
 
“您呢?这么大的日子,您和顾少爷就这样对付了?”
 
“吃得是心意又不是规矩,我就南衣一个能当家里人的了,吃碗面也是过节。”魏钟曙笑笑,“何况有我在场,大家也吃不痛快,搅了兴致。”
 
长街上人潮汹涌,顾南衣轻轻用剑柄拨开帽纱,抬头看向空中高悬的万千灯笼,平日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被暖光削弱了不少。“好看。”他冲魏钟曙露出一个不大熟练的笑,眼睛里尽是被揉碎的灯火。魏钟曙环视一周,说有空带你去金陵。“秦淮夜景,千灯张目,琅琊少阁主是我朋友,报他名字,我带你去瞧最盛最艳的金陵。”
 
他猛地想起什么,解下玉佩,将顾南衣扯到一旁,替他细细吊上:“除夕是大日子,人多,我怕你丢。带着这个,你不乐意跟生人说话也没事儿,把玉佩给他们看,认识的自然知道你是我的人。”
 
顾南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魏钟曙叹气:“也是,你本来就不爱往人堆里扎,难得跟我出来一趟自然是跟着我走,我咸吃萝卜淡操心。”
 
两人身量颀长,在碌碌人群里鹤立鸡群,顾南衣虽未显容貌,可耐不住气质卓绝,稀里糊涂接了不少帕子,还被强塞了个兔子灯。他立在原地等魏钟曙买河灯回来,男人就是凑个热闹,不讲究心诚则灵亲手制灯,人生地不熟,找了大半圈才找见卖河灯的摊贩,甫一回去就是顾南衣捧着兔子灯、胳膊上搭着几块颜色各异的方巾的场景。
 
“东西不能乱接。”魏钟曙意有所指,“你可知道你接过了谁的真心?”
 
顾南衣任凭魏钟曙将暗香阵阵的帕子丢进江水里,听男人嘴里荒腔走板地哼落花有情流水无意,帷帽下的眼睛眨了眨,在魏钟曙来拿兔子灯时,伸出另一只手环抱住它。
 
“喜欢?”
 
摇头。
 
“那...不喜欢?”
 
又摇头。
 
魏钟曙迷糊了,把两盏荷花式样的灯顶在兔子背上。帷帽大幅度地往上一扬,示意魏钟曙伸直胳膊,接着把那个垒着河灯的兔子谨慎地摆进魏钟曙怀里。
 
“好看。喜欢。送你。”
   
“你还知道什么叫喜欢?”魏钟曙平稳地托着顾南衣的宝贝兔子灯,同他一道往江畔走,偷偷看小呆子线条漂亮的侧脸。顾南衣倏地抬手,解开领口的盘扣,蹲了下来,幼稚地用手指拨开浸透河漫滩的水浪,人群的喧闹声一下变得很遥远。
 
“我之前,遇到一个女子,我叫她微。我要保护她,她总说觉得限制了,我,可我不在意。”顾南衣很少一次性说那么多话,眉头紧蹙,每个小短句之前都有一段漫长的空隙,“赫连说,我对她,喜欢。不是。任务,不是开心。”
 
“后来她,不见了,我四处找她,去年这个时候,也在找,不小心坠崖,再醒来,就是你。”顾南衣说着,递给他一个静谧的眼神,“我不懂,喜欢,我问了好多人,有好多答案,都很有道理。”
 
“熊说,开心,喜欢。”顾南衣鼓起脸,似乎对这个浅显的答案不甚满意,可他最理解透彻融会贯通的,只有这个。
 
“和你在一起,开心。”
 
“那就是喜欢。”
 
 
 
 
不放河灯了。
 
魏钟曙把东西一丢,并蒂荷花开在了泥地里,兔子在一旁乖巧地低伏头颅。
 
他冲一臂之隔的顾南衣张开双臂,笑声爽朗。
 
“我等你好久了。”
 
 
 
 
—Fin.—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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